时来运转范文
老杨蹲在门槛上，半截烟头在指缝间明明灭灭。春日的潮气裹着竹篾的陈香扑进店里，货架上堆积的竹编簸箕蒙了层薄灰，像一群垂头丧气的老人。这是父亲1948年盘下的铺子，鼎盛时镇里人婚丧嫁娶都得来订竹器，而今连街角的野猫路过都懒得瞥一眼。“叮——”手机屏幕骤然亮起，房东的短信刺进眼底：“月底前交不上租金，店面收回。”
三年前，镇东头那家连锁超市开张那天，老杨就嗅到了危机。塑料脸盆五块钱一个，轻飘飘的能当风筝放，谁还稀罕他这费时半个月、卖五十块的六角眼箩筐？妻子把算盘拨得噼啪响：“改行开便利店吧，进点烟酒零食，好歹能糊口。”可老杨攥着那把磨出凹痕的篾刀，指甲几乎掐进桃木刀柄里：“爹临终前盯着房梁上的竹灯笼，咽不下最后一口气，就为等我一句‘手艺绝不了。”
转机出现在谷雨那天的黄昏。乌云压得极低，雨丝斜斜掠过青石板街面。店里突然闯进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，运动鞋上溅满泥点，脖子上挂着黑黢黢的相机。“大叔，这鱼形提篮是您编的？”年轻人举起手机，镜头对准梁上悬挂的一排竹灯。老杨撩起围裙擦手，喉头有些发紧——这竹灯是父亲独创的绝活，用六百根染色篾条编出鲤鱼跃龙门的纹样，三年没卖出过一盏。
“这是六眼孔箩筐，编一层得劈二十四道篾，水温要控在七十度……”老杨话音未落，年轻人突然拽住他龟裂的手掌：“叔！您这手艺必须直播！抖音上有个编草鞋的老爷子，一场直播卖了两千双！”
老杨盯着对方屏幕上跳动的点赞爱心，恍如隔世。他连微信付款都是女儿教的，直播间？那岂不是要把祖传的手艺摊给全国人看？可瞥见抽屉里泛黄的欠条，他咬了咬牙。
接下来半个月，老杨的皱纹里都沁着汗。年轻人叫小周，是省美院来采风的学生。他支起三脚架，教老杨用补光灯烘出竹篾的金边，在镜头前放慢动作展示“挑二压三”的编织口诀。第一次直播时，老杨手抖得险些削掉指甲盖，结结巴巴解释“竹要选立冬后砍的才防虫”，弹幕却突然炸开烟花特效：“求同款茶叶罐！老手艺不能失传！”“主播爷爷的手有岁月纹路！”
订单像惊蛰后的春雷般滚滚而来。最让他眩晕的不是上海客商订的二百套竹茶具，而是省文旅厅的红头文件——他的竹灯被列入“非遗活化典型案例”。在省展览馆的领奖台上，镁光灯晃得他睁不开眼。主持人问获奖感言，他摸着证书上烫金的“传薪者”三个字，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，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破竹时说的话：“竹子遭雪压得越弯，开春反弹得越高。”
如今，“杨氏竹编”直播间的粉丝数定格在10.3万。中秋那晚，徒弟们哄他唱段山歌助兴，他借着米酒劲头念叨：“你们总说我时来运转，哪知道这‘东风’等了三十年？要不是当年死守着篾刀，现在就算有十八级台风，也刮不动我这截老木头。”
窗外，去年移栽的湘妃竹抽了新枝，细密的雨珠顺着竹节滚落，像一串等不及要奔向土地的春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