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分
老张回来时,眉毛、眼角沾得都是沙。
媳妇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,差点没认出来,赶忙拿了块布帮他擦脸。沙子被捋进嘴里,老张没吐也没咽,仿佛这沙粒是长在他身上的物件般,习以为常地解释:“今天风大刮出好多沙坑,路上走得急摔了一跤,倒没大事儿。”
媳妇心疼:“你下次早点回来就不急了。”
“老刘不是住院了吗。”前几天在沙地画格子的时候,老刘掉沙坑里了。幸亏大家都离得不远,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出来了。他得把老刘的那份干完哩!
媳妇却斜他一眼:“人老刘出院后就退休了。都六十多岁的人了,身子又不是铁打的。再说,你这沙子什么时候才能治完?”
老张沉默了。媳妇的话像一块大石重重压在他心中,沙子什么时候治完,他也不知道。第二天天刚破晓,他就出门了。沙子在旭日的余辉下闪耀,满地金黄,随风流淌。他无比贪恋这份柔情,却又深知其冷酷残暴。几十年前的沙场,是个吃人的地方。大风一吹,滔天的沙海就吞噬无数生命。
这就是毛乌素,陕北的可可西里,鄂尔多斯的人间炼狱。也是他的家乡。
一声嘹亮的秦腔突兀地划破天空。早已没有诗里的孤烟落日残霞,只有他们,只有故乡。他高歌在这尚未明媚的天里,仿佛只有这样才可抒解他的困闷与压抑。他缓缓走向远方,留下一个背影,几十年来,坚定依旧。
然而似乎又不止这一个身影,许多路上分布着不同的身影,但都朝向一个终点。
老张不是第一个到的,他没看见老刘,但看见黄大板带着儿子来了。老张走过去拍他:“你儿子都这么大了?”
“可不,大学毕业了都。”
“来看你?”
来工作,”黄大板无奈摊手,“大城市不去,非要来这。”
他儿子笑嘻嘻的,也不辩解。老张想起自己那刚上大学的儿子,傻小子也曾提过要来固沙种林,这工作没尽头,他不让。从他往上数好几代人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,他也不知这沙子什么时候才能治完。
可这会儿,他突然释然了。几十年前埋下的种子已长成参天大树,毛乌素的沙漠也绿了半边天。付出与艰辛是有的,但成果亦是显著的。有人又唱起秦腔,他也跟着轻哼。
这里是毛乌素,是未来的林场,黄土高原边上的绿洲。也是他的家乡。
不必再纠结于沙子什么时候才能治完,脚踏实地地干就足够了,他想,其实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【评语】
文章以“老张”为中心人物,表现毛乌素几代人合力治沙的历程。写出“老张”由痛苦压抑的坚持到见到黄大板父子后内心释然,他认识到治沙之路贵在脚踏实地地干,于是不再纠结。“轻”的特征鲜明,用对秦腔之声的回应体现了生命境界的提升。语言表现力强。
作者认识的转变较为突兀。情节设计相较一类中略显简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