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以贯之（一类中）
举世滔滔，人无以立，孔子以匡济天下的人文理想一以贯之，刺破万古如长夜；龚自珍在宦海浮沉和忠不见用的坎坷生涯里以“童心”贯穿始终，得观“叱起海红帘底月，四厢花影怒于潮”的圆满性灵。“一以贯之”，在现实的语境里是一种顾此失彼中的如如不动；在符号意义上是指是指本质的、超越性的存在绵延贯穿在非本质的，现象性的存在中。
孔子和龚自珍因“吾道一以贯之”的执着而流芳，但是否所有价值理念都能成为一种根本性的遵循？答案是否定的。在《理想国》中，年轻人格劳孔是迷茫的。站在雅典的高山上俯瞰比雷埃夫斯港，“美德是一种，邪恶却无数”，苏格拉底如是说。而我想，格劳孔彷徨的根本原因，在于他对“以何一以贯之”这一命题的无知。港口上有一生“坚持走向上的路，追求爱与正义”的苏格拉底，也有高呼“正义不是别的，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”的色拉叙马霍斯。格拉孔有着年轻人都有的一腔热忱，迫切想找到“一以贯之”的客体，但这份“一以贯之”，究竟托付给怎样的信念？是美德还是强权，是良知还是利益？
“格劳孔，你究竟站在哪一边？”合上《理想国》的书页，这段辩论卒然而终，但其中留给格劳孔的难题，在今天依然执著。当繁华如烟霭流云般散去，现象性的存在快速更迭，难道我们真的情愿随着爆炸的信息成为一个被时代肆意推搡的人吗？如果一生都是“得即高歌失即休，多愁多恨亦悠悠”，我们生命的主轴又在哪里？
黑塞曾在《悉达多》里给出极好的解答。
乔文达曾不安地望向悉达多:“你变了，我已不再认识你。”
静听江水的悉达多却报以安宁：“我从未改变。”
“一以贯之”的智慧正在其中！对于悉达多，世相无常，是婆罗门，也是苦行僧，是爱上迦摩罗的沙弥，是随着迦摩施瓦弥聚拢金银的富商，也是谛听波涛的船夫。“乔文达，一直以来，我都在尝试摒弃对世界的憎恶，爱着自己，爱着世界，使自己向世界打开。”那些身份之所以无法定义和规训悉达多，没让他在寂寂中断送了一生，成为富贵笼中的金丝雀，就是因为他在现象流变中有着对“爱”这一根本命题的持守。《悉达多》的作者黑塞，同样深谙”一以贯之”。一战时的欧洲死亡枕藉、苦难连绵，有太多“格劳孔”转向狂欢的酒神与爱神，希望让自己在现象的极乐里忘却存在本质的痛苦，一种生存的哲学意义上的追问与思考戛然而止，使生命失去主线。《悉达多》所呼唤的，正是那些疲弊凋残的生灵：别忘记生命里本质的存在高于现象，苦难是现象，而爱是本质，请将“爱”，一以贯之。
人生或许有两重遗憾，一重在于一生摇摆，随波逐流，不懂物之终始一以贯之；而第二重则在于执迷，在错误的方向上跋涉太久。当留给格劳孔的难题落在我们身上，我们将以何一以贯之？
